种好心田（5）

写作审美

魏书生：谁要跟您说魏老师干得很累，经常写稿、写书写到后半夜，您千万别信，根本没那回事儿。80年代我回家后基本不写稿，90年代我当校长的时候回家后不写一个字的稿，我那个稿、书都是在教室里，用公家的时间写出来的。下班铃响后回家过正常的日子，绝不把班上的工作带回家。我的《语文教学》那本书是80年代写的，学生上数理化课，高高兴兴地讨论问题，我就在后面跟读者一篇一篇地谈心，咱用不着端起架子来，仿佛告诉别人：本人要写书了。我就是觉得，咱们打工干活的人，要让自己打工干活的辛苦顺着笔端，高高兴兴流淌在纸上，和读者谈心。读者一看，魏老师这句话说错了。错了吗？改。魏老师这句话有点道理。是吗？继续往深处钻研，不就是这点事儿？《语文教学》那本书印了几十万册，而我就写了一个来月，然后就让出版社印出来了。我的《班主任工作漫谈》那本书是1993年写的，也就是用了3个月的时间在教室里完成的，不算盗版的，正式印刷七十多万册。写《家教漫谈》这本书时，学生在高高兴兴上课，我在高高兴兴和读者谈心，也就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。

陶继新：您的书为什么写得那么快，又那么受到读者的欢迎呢？因为您要写的东西，都在您的心里，都是您思考与经历过的，而不是抄袭别人的。没有实践，写出来的东西大都没有生命力。有的人穷其一生进行理论研究，以至写出了很多理论著述，可是，由于没有亲身实践，所以，这些著述总让人感到有点悬在太空中的感觉，总是得不到人们的认可。因为实践生活这个链条一旦断裂，任何写作就都没有了生命张力，没有了市场。不管你的地位有多高，名气有多大，读者都不会买账。

我还非常欣赏您哪一点呢？就是您的写作都是在上班时间完成的，您从来不加夜班。我也从来不加夜班。我已经发表了400多万字的文章，它们都是在白天完成的。我很欣赏《周易》中的一句话：“与天地相似，故不违。”我把它理解为，只要与天地的运行规律一样，人的身体就不会出现什么问题。天地到底是什么样子呢？白天是明亮的，就需要你工作、学习、生活、活动；晚上是黑暗的，就需要你休息，深夜就需要睡眠了。为什么有些人会得病呢？为什么有些作家英年早逝？这与违背天地运行规律有直接的关系。如果人违背了宇宙自然法则，虽然不一定会立即得病，但一旦形成习惯，就会大大增加得病的机会。这就和违背了交通规则一样，虽然不一定会出事故，但其危险性是显而易见的。《黄帝内经》中也说：“人以天地之气生，四时之法成。”“夫人生于地，悬命于天，天地合气，命之曰人。人能应四时者，天地为之父母。”“阴阳四时者，万物之终始也，死生之本也，逆之则灾害生。”可见，人是大自然中的一种生物，人与大自然的关系是极为密切的。大自然按照自己的规律不断地运动变化，周而复始。人长期在这样的自然条件下生活，也就形成了体内气血盛衰、阴阳消长的相应变化。所以，人自身的活动要遵守自然宇宙的运行规律，人的饮食起居要遵守天地之法，这样，人自身也会得到天地的恩赐，从而健康长寿。如果逆天地之道而行，必然会疾病缠身。因此，白天休息睡觉，晚上写作，与天地的运行规律背道而驰，就是违背天道，就会受到上天的谴责。白天与晚上睡觉感觉是不一样的，同样是睡7个小时，晚上睡就会感觉非常舒服；如果换成白天睡，感觉很不一样。这是因为有一个看不见的天道在起作用。

也许有人认为，白天人多、太乱，夜间比较安静，写作效率会高。可是，如果以影响身体健康为代价，就得不偿失。况且，静与不静，更多地不在外在环境，而在内在心灵。只要心里静了，一写起文章来自然就可以进入状态。您所处的环境也不是特别安静，可是，您的写作效率照样很高，质量也非常高。

不过，进入写作审美境界前，是需要经历一个苦的过程的，要不然，就不会有甜，有美。这个过程就是坚持阶段。开始的时候，人多雄心万丈，可是，当困难、艰苦不断地增加时，很多人原有的信心就开始减退，最终放弃了前行的决心，结果前功尽弃。其实，这个时候，恰恰是成功即将到来的时候，正如黎明前的曙光马上就要到来一样。“80/20定律”告诉我们，人在追求目标时前80%的时间和努力，只能获得20%的成果，而80%的成果是靠后20%的时间和努力获得的。很多人在追求目标的时候，由于久久不能见到明显的成果，于是失去信心而放弃。不要预期前80%的努力会取得很大收获，只要不放弃，最后20%的努力就会使人有长足的进步。

不过，有的人遇到再大的艰难险阻也毫不畏缩，最终到达了辉煌的成功殿堂。在一次又一次地坚持且取得成功之后，就会形成一种克服困难与战胜困难的勇气，进而形成一种思维惯性，再遇到困难时就会勇往直前。于是，就形成了一种习惯。习惯还不是最高境界，还要从习惯升华到审美境界，也就是孔子所说的“游于艺”。我觉得，我学练打字的过程，就是如此。

1999年12月至2000年1月，山东省教育厅给我们办了一个月的电脑培训班，当时，我正好去新加坡参加中国期刊展，没能参加学习。自2001年5月1日起，山东省教育社又进行了两周的电脑提高班的培训。第一天上午参加培训的时候，由于我从来没有学习过有关电脑的知识，与那些已经学了一个月的同事当然就不在一个水平上。老师所讲的，对于我而言，几乎是对牛弹琴。整整一个上午，我就像听天书一样，一无所获。下午我决定不再参加培训。但我想，是不是可以自学？对我这个经常写文章的人来说，学会打字是最为重要的。于是，我决定先自学打字。是学拼音输入法，还是学五笔字型输入法呢？我选择了五笔字型输入法，因为这种方法学会之后，打起字来要快得多。于是，整整一个下午，就背诵“王旁青头兼五一，土士二干十寸雨”等二十多句五笔字型的字根，直到倒背如流为止。

5月2日上午，我就开始练习打字。一练我才发现，背会字根与对应键盘完全是两码事，每一个对应，都要费些时间。而且越是对应不上，越是难受；越是难受，对应起来越是困难。到了10点来钟，我开始头晕，心里也烦躁不安起来，我想放弃，心想，那么多年轻人用的都是拼音输入法，我又何必如此逞能呢？这个时候，我突然想起英国前首相丘吉尔在牛津大学的一场“成功秘诀”讲座——

1948年，牛津大学举办了一个“成功秘诀”讲座，邀请到了当时声誉已登峰造极的伟人丘吉尔来演讲。三个月前媒体就开始炒作，各界人士皆翘首以盼。这一天终于来了，会场上人山人海，水泄不通。全世界各大新闻机构都到齐了，人们准备洗耳恭听这位大政治家、外交家、文学家的成功秘诀。丘吉尔用手势止住如雷般的掌声后，说：“我成功的秘诀有三个：第一是决不放弃（Never give up）；第二是决不、决不放弃；第三是决不、决不、决不放弃！我的演讲完了。”说完，他立即走下讲台。会场沉寂了一分钟后，突然爆发出激烈的掌声，经久不息。

于是，我站起来大声喊道：“决不、决不、决不放弃！”然后，就继续练习打字。不管多么难受，我下定决心，都要坚持下去。结果，大约到了12点的时候，我感觉自己背诵的字根与电脑的键盘逐渐地和谐起来，感觉打字竟然如此美妙。这令我想起了自己当农民的时候，终于凑了一点钱买了一辆自行车。刚学会骑自行车的时候，田野里一片绿色，我就在那两边全是田野的土路上骑着自行车，有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。而这个时候打电脑的感觉，宛如当时骑自行车一样，太美妙了！家里人几次叫我吃饭，我都不愿意离开电脑。后来，迫不得已，才去吃午饭。中午稍微休息了一会儿，就想继续练习打字。刚坐到电脑前，突然产生一个新奇的想法——刚采访完山东省东营市教育局长张洪生，何不现在就用电脑完成这篇访谈呢？结果，一个下午将2600字的访谈打完了。尽管有个别字还没有打出来，可是，那种特殊的成功感已经充满了整个心田。

从此之后，我所有的写作，都告别了纸与笔。每次出差，都要带着手提电脑。火车上、轮船上、飞机上、宾馆里，我经常是打开电脑，敲打文章。我的很多文章，就是这样完成的。现在，我已经完全可以盲打了，且速度相当快。而且，一打起字来，几乎就有一种审美的快感。这，也许就是审美状态吧。

我有一个报告，题目叫“近‘道’写作：开启审美人生之门”。写作就是一种审美。我写起文章来总有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。我是2008年3月份退休的，您知道我这两年多来的生命状态吗？每个月至少出差半个月，听课、评课、讲课、采访、开会等，剩下不足半个月的时间，除了编辑《创新教育》（报道版）之外，大多是写作。我大体计算了一下，我平均每个月正式发表文章都在6万字之上。《中国教育报》上有我的两个专栏，一个栏目叫“陶继新对话名校长系列”，从2009年5月份到现在已经发表29篇了，一篇1万字。2009年12月份又开了一个新栏目，叫“陶继新对话教育局长系列”，已经发表了9篇，大约9万字。我自己编的刊物每期自然也是要写稿的，还有一些报刊也约我写文章。现在是越写越愿意写，越写越会写。为什么会达到这样一种状态呢？人们大都看过庄子的《庖丁解牛》，庖丁为什么能“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”？关键是他杀牛杀了19年了，其“道”“进乎技矣”。所以，写作的高层境界是近道。近道之后，写起来就会游刃有余，就会兴奋，就会愉快。现在如果不让我读书，不让我写作，我觉得我的生命就会索然无味，甚至我会少活很多年。

（原载于《种好心田——魏书生与陶继新的幸福教育》，魏书生、陶继新 著；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，2011年4月第1版。）